父亲的脊梁

父亲在河边修船，连一处简易的工棚也没有，只见他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汗流浃背地暴晒在烈日下。

　　父亲二十出头成家，第二年就有了第一个孩子，接下来没过多少年，父亲膝下儿女成群，有了五个儿女。从此，父亲就紧紧地套牢在家的樊篱内，再也没有自由的天空了。母亲生育几个孩子后，身体一年一年地虚弱一去，三十出头，就变得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父亲从此承担了全家的生计，为了养家糊口，父亲每天不停地到船厂开工，忙得连与我们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大姐读初中起就充当起母亲的角色，每天放学一回家，就包揽全家的家务，烧火做饭、洗洗刷刷，初中毕业就无法升学了。我到了七八岁时，也不得不分担家里的家务，最初为父亲送午饭，后来就每天到河里搬运全家的食用水。

　　父亲每天一大早到工厂开工，直到傍晚才回家。中午，工友都回家吃饭休息了，父亲却留在厂里加班做活。当我送饭来了，父亲才停下手头的活，然后快速地把饭扒完，接着就往木板上一躺，呼呼大睡一会。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没有周日和节假日的。周日到了，父亲也到厂里加班。每当我走进工厂的时候，都能看见父亲在一个偌大空旷的厂房下不停地刨呀、劈呀。父亲看见我来了，拍拍手上的木屑，口里还不停地喘着粗气。往往这时，父亲总是去一回洗手间，然后回来端起饭盒蹲在一边吃起饭来。那时候，我总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茫然地看着父亲刚刚干过的活，耳边听着父亲吃得挺香的吃饭声音。我没有想过父亲为什么不停地干活？也没有问父亲每天干活苦不苦？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父亲裸露的结实肩膀和挺拔的脊梁总是光光的、油油的，在那裸露的身躯下永远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裤。而每一回，我看到父亲的裤头总是一片湿漉漉的。在天旱水浅的夏季，父亲就在河边的烈日下替船家修船。那时候，我为父亲送午饭可就吃尽苦头了。沙滩上火辣辣的太阳和滚烫的热浪几乎要把我晒晕熏倒，更难受的是脚下的灼人的沙粒，长长的沙滩烫得我脚丫子难受，上蹿下跳，巴不得快些跳到河边，把脚伸进清凉的河水里。可是，当我来到河边的工场时，我被父亲干活的现场惊呆了。父亲在河边修船，连一处简易的工棚也没有，只见他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汗流浃背地暴晒在烈日下。他的肩上只是比平时多了一条粗布披巾和旁边有一个船家为父亲准备的大瓦水罐。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在父亲的额上、脸上流下，父亲时不时地用肩上的布巾擦拭，接着又忙乎手中的活，可是，干不了几下，他脸上的汗水又流了下来。就这样，父亲不停干活，又不停地擦拭。这情景，我早已忘记疼痛的脚丫子了。刹那间，父亲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汗流浃背的背影从此永远嵌入了我的童年的记忆。

　　如果不是那时给父亲送饭，不是亲眼看过父亲的劳作现场和起早贪黑的情景，我怎么也体会不到父亲当年的艰辛；如果不是童年给父亲送饭，我的头脑怎会永远定格父亲光着脊梁，身着短裤汗流浃背的身影？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就是辛勤劳作的。我不敢说，父亲每天上班是最早一个到工厂，但我敢说，父亲是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工厂。因为父亲没有满足于中午加班，毕竟中午加班的时间有限。每天下午收工后，父亲总是留在厂里加上一个多小时的班。那时候，我常常会看见父亲在夜幕低垂、街灯初现的时候，披着一件外衣渐渐地走近家门。

　　庆幸的是，沉重的生活并没有把父亲压垮。在父亲退休之前，我几乎没见父亲上过医院看医生和吃过药，真是天佑父亲。我常想，当年如果没有父亲那副坚强的身躯和挺拔的脊梁，这个家的五个孩子将怎样熬过那个贫困的年代？ 

 

来源：中山日报　作者：刘光华　字数：1438